冯紫英有些烦躁,自诩算无遗策,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就算是段喜鹏他们要负主要责任,但是自己难道没有问题?

  就没想过他们南下会遭遇各种情报的干扰进而导致误判?

  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不是自己,在情报没有落实之前,不可能像自己那样就能遽下决断,争取时间,这稍加耽搁,通过这段路程的机会就失去了,这个时候再走就要承担更大风险了。

  而且冯紫英可以肯定,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肯定也受到了薛宝琴和邢岫烟她们的态度影响,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还在南下。

  远在山西境内,而且按照一行人南下的速度,那不是正好赶上就在闻喜到解州之间这段路上,而且在安邑与解州之间可能性最大。

  可这一段路却是乱军必来之地,一个司盐城就足以让所有乱军欲得之而后快,盐和盐课银子,数量有多少不得而知,但是陕西和河东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所在地,紧挨着盐池,两省的盐和盐课银子也都汇聚在这里,而且还没有多少卫军守卫,不来这里却去何处?

  换了自己是乱军首领,也肯定首选这里,相比之下安邑、闻喜和解州这些城池反而可以放一放,反正也跑不掉。

  「你说段喜鹏他们可知道猗氏已经沦陷,乱军可能正在向安邑进发呢?」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

  「大人,恐怕就算是知晓,只怕那个时候也躲闪不及了,弄不好就是迎头碰上。」汪文言实事求是地说「这种事情只有往最糟糕的局面去想,不能抱侥幸之心。」

  「是啊,哪怕只有些许风险,我也不敢承受啊。」

  冯紫英很清楚,抛开自己和宝琴、妙玉以及岫烟的感情不说,单单是巡抚妾室这个名头,若是落入乱军手中,只怕就要成为一桩无法向世人交待的「丑闻」,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朝廷恐怕都难以接受这种情形发生。

  「大人,既是如此,那就必须要派兵去救了。」汪文言在看完信之后,就已经在思考对策了,「越快越好,避免出现最糟糕的情形。」

  「唔,派兵,派谁?摧城营,还是邱子雄的人马?「冯紫英沉吟着道∶「怕是时间来不及了。」

  「不是,那边肯定来不及,只有潼关卫赵千山的人马,立即从风陵渡河,沿着蒲州向安邑、闻喜进发,同时让李桂保他们也先期过去,确保几位姨娘的安全。」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略微意动,他也想过,但是理由呢?

  潼关卫的守军可不简单,虽然是卫军,但是其地位已经赶得上边军了,这是扼山西、河南入陕的咽喉守军,突然渡河入晋,理由是什么?就因为救你冯紫英的爱妾那御史还不得把自己给弹劾死?

  「文言,且不说赵千山是否会答应出兵,就算是他愿意,但是也得给对方足够理由,否则我和他都要被弹劾,我也就罢了,御史那里我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但赵千山可过不了关。」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得有充分理由才行。」

  「呵呵,大人这还不简单?」汪文言却是胸有成竹∶「蒲州有大仓,储粮万石,安邑有司盐城,山陕两省的仓盐和盐课银子甚巨,皆不容有失,何况朝廷不也有信来让大人要严密关注西安府东部形势,防止陕西乱军冲击晋南局面进而不可收拾么?这不就是让大人可以便宜行事的意思么?」

  朝廷来往文书,都是过了汪文言的眼的,每一字每一句他也记得很清楚。

  这是兵部来信,如何理解,那就说辞太多了,堂而皇之就可以把这个理由用上。

  防止乱军夺取仓粮、仓盐和盐课银子,进而坐大,陕西这边未雨绸缪,先发制人,难道还有错?

  冯紫英眼睛一亮,果然是妙招,好主意!

  但他随即又问道「可潼关卫只有一营兵,一旦出征,无人镇守潼关卫了,万一被澄城、邻阳一线乱军所乘,这又如何解?」

  「可以暂时命令潼关卫留一部,另外让都司谢大人命令西安诸卫派出军队增援潼关,索性就打着要干预晋南的旗号,谁也说不上个什么来,至于说到了潼关之后如何行动,那可以再议。」汪文言轻描淡写地道。

  西安府驻扎有四卫军,西安前卫、西安后卫、西安左卫、西安右卫,加上凤翔府的凤翔所,与潼关卫,一共五卫一所,共同守御整个关中平原。

  不过西安四卫长期驻扎在西安城中养尊处优,类似于京师城中的京营,其战斗力堪忧,远不及潼关卫,也不及凤翔所的卫军,拉出来吓唬吓唬人可以,但要说真正上阵打仗,谢震业都不敢提,冯紫英和汪文言也是心知肚明。

  「文言,你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要让西安四卫出兵去平乱,那可真的有些难为人了,谢震业怕是指挥不动啊。」冯紫英有些无奈地苦笑。

  在谢震业来吴堡城向自己主动汇报时就提到了西安四卫,一说就是咬牙切齿,只说这帮废物徒耗钱粮,早就该裁撤,三边四镇需要补充兵员时,首先就排除西安四卫,坚决不要。

  「这四卫的参将游击守备干总什么的,都是勋贵子弟,要不就是和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中的要员有些瓜葛的,谢震业指挥不动,但是大人也指挥不动?「汪文言笑了笑。

  「其实谢震业也不是指挥不动,他不过是不愿意得罪这些人罢了。不过对大人来说,我倒是觉得这正好是一个机会,趁机整饬西安四卫,真要不长眼不听话的,大人可以趁势裁撤和处置,至于说勋贵,大人,西安这边的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可大人难道还不清楚朝?廷早就对这些所谓从龙家族腻歪透了,义忠亲王不就是这些从龙家族在支持么这边有没有还有承宣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里的人,也可以好好清理清理,查一查,龙禁尉肯定乐于为大人效劳提供消息,……」

  冯紫英笑了起来,汪文言果然是个中老手,轻而易举地就想出了对策,「那你觉得这西安四卫中……」

  「大人也别把这些打仗是废物但做官却都是人精的人想得太简单,谢大人只要把态度拿硬一些,自然就有人会明白过来,不明白也能联想到一些,总还是有人会来抱大人的粗腿的,这一点大人尽管放心,难道谢大人在西安四卫里边就没有一点儿人脉我反正不信。」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心中暗叹,汪文言倒是一眼把谢震业给看穿了。

  谢震业这厮或许做事不行,但是做官却是在行,对上揣摩上意,对下安插人手,都还是有些手腕的,这么急吼吼地撺掇自己要对西安四卫动手,不就是想裁撤了军将,好安***自己的人么?

  现在自己若是流露此意,只怕谢震业更是心花怒放,巴不得立即就动手呢。

  「不过,潼关卫赵千山那里,文言,怕是还要去专门说一说的,我和此人不熟,……「冯紫英摩挲着下颌。

  「呵呵,此事包在文言身上,文言待会儿就出发,大人写两封信一封去给谢大人,一封文言带着,若是赵千山不明时务,文言再出示,必会给大人带回一个好结果。」汪文言笑着道「不过我猜想啊,只怕赵千山会比我们想象的更识时务。」

  汪文言敢说这话,自然也是有所依仗的。

  通过这半年多他到陕西之后的调查了解,赵千山别看桀骜狡脍,便是谢震业似乎都拿他没办法,但实际上却是小顶大顺,小事情彰显性格,大事情却从不含糊,要不谢震业还真能容得下他?早还找各种由头来拾掇他了。

  而且汪文言也看得出来,这赵千山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攀附上爬的,现在给他这样一个能够

  结交巡抚大人的机会,他岂会抓不住?那也太小瞧在下边挣扎谋生的官员们的政治智慧了。

  「那就有劳你了,这一趟下去三百多里地,你自己路上也要小心,多带两个人,……」冯紫英也不留汪文言。

  正事要紧,这一趟下去,正如汪文言所言,还不仅仅是接应宝琴她们,顺带也要让陕西卫军东出去看一看河东那边的局面。

  现在光是通过各种渠道的消息回来,但始终没能掌握一个全面系统的情况,汪文言亲自去走一遭,当然能够更客观详尽的评估晋南那边的局面。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陕西这边的局面也许自己会比想象的更快平定下来,但是这河东那边的局势却可能比所有人预料的更为麻烦棘手,甚至可能还要和其他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件联系起来。

  自己这陕西之行任务如果能够顺利完成,可别到最后又要拖入到山西的烂摊子中去,那可就真的是成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但愿自己的这份预感别成真,冯紫英只能这样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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