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白大褂很快涌进病房,医生对江岩进行了详细检查,又是看眼睛,又是看手指,又是测心跳。凌湛在旁边站着,紧张得手心出了汗。最后主治医师转过来对她说:“病人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你在说什么?!”凌湛瞪大眼睛,生气地问,“他刚刚手指明明动了!难道不是苏醒的迹象吗?!”

  主治医师沉默了一下,带着歉意道:“可能……是夫人您过于担心,看错了……”

  “你胡说!”凌湛火了,“我没有看错,没有感觉错,他真的动了!”

  主治医师说:“夫人,病人是由于受到急性损伤陷入植物人状态,又称植质状态、不可逆昏迷,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但对外界刺激也能产生一些本能的反射,如咳嗽、喷嚏、打哈欠等……”

  “你不要跟我说一堆专有名词,我知道什么是植物人,我不想听!”凌湛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抱歉,夫人,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您。”主治医师答道。

  凌湛仿佛一瞬间被抽去力气,跌坐在轮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群医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敢出声,直到平瀚挥了挥手示意,才默默离开了病房。

  平瀚在一旁默默地立了一会,小心地开口说道:“夫人,您别太着急,相信江岩知道您的心意,一定很快会醒来的。”

  凌湛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绽出一抹浅笑,点点头,仿佛是回答平瀚,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对,我太心急了,江岩一定会醒来的,只是时间还没到!”

  “是的,一定会的。”平瀚顿了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夫人,今天时间还早,您要不要去哪里转转,或者去吃点什么好吃的?现在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我认识一个人,专门发掘这城市里不为人知的好吃的,不管您想吃什么,他都能带您去……”

  凌湛摇摇头,显然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趣,“平瀚,你不用管我了,我不想玩,也不想吃,我只想在这坐一坐。”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天。她坐在轮椅里,把腿屈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看着江岩,一动也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偶尔眨一下眼睛,才能看出这不是一尊雕塑。平瀚在墙边站着,也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生怕打扰到她的沉思。但凌湛究竟想了些什么,平瀚无从得知,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正午到日暮。

  凌湛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一样,伸了伸腿,站起身来,说:“饿了,去吃饭吧。”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等到江岩醒来。当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填饱肚子,江岩常常说,世间事千百种,吃饭排第一,其他往后靠。

  刚走出房门,便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说道:“哎哟,这不正是吗?”

  凌湛一转眼,看见顾桥和于曼卿走过来。

  “凌湛,我们又见面啦!”于曼卿笑着说,随即又捂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哎呀,你看我,我应该改口叫你嫂子了呢!”

  凌湛勉强笑了一下,没说话。

  “是这样,我们在楼下看见君昊的手下,一问起来,听说是嫂子在这里,我一想,既然这么巧遇见了,那必须约着嫂子一起吃晚饭才行!”于曼卿笑着解释,然后往病房里望了望,说道,“不过,不知道病房里住的是谁,是嫂子的什么人呀?”

  凌湛没接话,轻轻把房门带上,说:“是我自己来医院做下检查。”

  于曼卿和顾桥交换了一下眼神。

  “检查?”于曼卿笑着说,“新婚燕尔,不会这么快吧?啊……难道是奉子成婚?”

  半晌,凌湛才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曼卿见跟她什么也问不出来,便指着平瀚,问道:“你说,是不是你们没照顾好嫂子,所以嫂子生病了,才会来医院检查的?”

  平瀚面无表情地答道:“于小姐您也看到了,夫人的手上脚上都是伤,所以才来医院做下检查。”

  于曼卿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想再要说什么,被顾桥拦住了。“好了,你就不要逼平瀚了,你知道他对大哥最忠心的,对我们才不会随便开口呢。”

  “哼,老是敷衍我,我一定要让君昊收拾你!”于曼卿冷哼道。

  平瀚恭敬地一低头,什么也没说。凌湛倒是轻轻挑了下眉,想起之前顾桥说过的,他们是从小就认识的,但顾桥称呼莫君昊为“大哥”,于曼卿叫的却是“君昊”。还有于曼卿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可不就是她曾在莫君昊身上闻到过的吗?

  正想着,顾桥忽然说道:“对了,你昨天说没见过沉洲,今天便遇到了。沉洲,快来见过嫂子。”

  凌湛这才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人。那人个头不算高,身材却出奇的壮实,浑身壮硕的肌肉仿佛立刻就会把衣服撑爆掉,站立和走路都是肌肉男的习惯,浓眉,眼睛不大,满脸凶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这便是顾桥提到过的,邵沉洲。

  那邵沉洲走上前来,凶狠的眼睛盯着她,目光中充满审视,他伸出手来,说话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压抑,他说:“见过嫂子。”

  凌湛轻轻一挑眉,伸出右手与邵沉洲握了下,他满掌心的厚茧,是练野蛮功夫的练家子,握手时力气很大,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凌湛面不改色地回望着他,半晌,邵沉洲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沉洲,你干嘛呢,小心弄疼嫂子了!”于曼卿说着在邵沉洲脸上拍了一巴掌。这一巴掌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玩闹似的打过去,但终归是在凌湛这个刚认识的人面前,让凌湛有些尴尬。

  没想到那邵沉洲面对于曼卿却甚是温柔,甚至有些傻气,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嫂子道歉!”于曼卿不理他。

  邵沉洲于是过来道歉:“对不起,嫂子,我不是故意的。”

  凌湛微微一笑,说:“不用道歉,本来也没什么。”

  那邵沉洲也是一笑,默默站到了于曼卿的身后。凌湛感觉,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蔑视,但转瞬即逝,让她觉得仿佛是自己的幻觉。

  顾桥这时候说话了:“好啦,有一句话说得好,相遇即是缘,今天大家欢聚一堂,必须吃美食饮美酒,不醉不归!”

  凌湛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这又老又土的台词他是从哪个年代的电视剧里学来的?

  平瀚在她身后小声说:“夫人,您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顾桥不乐意了,说:“平瀚,你这个人真的是很无趣欸!我这是一种比喻,比喻懂吗?再说了,我嫂子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一天天地跟那么紧干什么,要给人留点喘息的空间知道吗?这话,你得转告给大哥,听见没?”

  “……顾少爷您还是自己和当家说吧。”平瀚说道。

  “你……”顾桥气结。

  凌湛笑了笑,说:“你就不要为难平瀚了,我会去的,正好我也该吃饭了。你们先去,我稍后来。”

  顾桥这才说:“好,那我们在‘揽山’等你。”末了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你知道在哪吧?”

  “放心吧,我不知道平瀚总是知道的。”凌湛说。

  顾桥点点头,与于曼卿和邵沉洲先行离开了。凌湛看着几个人的背影,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她坐下来,对平瀚说:“平瀚,我有件事情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我。”

  平瀚连忙正色道:“请夫人尽管吩咐。”

  “江岩在这里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她说,“即便让人知道了,也一定不能让外人靠近。”

  平瀚点头,道:“夫人放心,当家已有吩咐,一定严密看护。”

  凌湛默默地点了点头,说:“走吧。”

  “揽山”是这城市里最有名的最地道的意大利餐厅,餐厅主体建筑是一栋玻璃房,四周的玻璃一尘不染,将周围的美景尽收眼底。餐厅面朝一片人工湖,四周绿树围绕。餐厅内的装潢简单大气,挂的是黄色吊灯,用的是彩色的铁艺椅子,颇具意式格调的简单与浪漫。餐厅一共有两层,他们几个人坐在二楼,此时望出去,正看到夕阳西沉的美丽画面。

  菜是于曼卿点的,并且点得很多。

  顾桥说:“别点了,我们才四个人,吃不了浪费。”

  “我又不是给你点的,我是点了给嫂子吃的!”于曼卿说道,“这家餐厅是最地道的意大利餐厅,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带凌湛……啊,不是,你看我,老是忘记称呼--总之,好不容易带嫂子来了,怎么能不多点特色菜给嫂子尝尝。”

  于曼卿瞪着顾桥,道:“顾桥你这是什么意思,舍不得花钱是吧?”

  “嗨,瞧你这话说的!”顾桥往后一靠,痞痞地一笑,“我一个穷留学生归来,哪来的钱。这顿饭当然是你请,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悦曼度假酒店的老板,别说请这一顿饭,就是把这间餐厅买下来也不用眨一下眼的!”

  “这不用你说,我肯定是要请嫂子的!”于曼卿说道,“所以你就别提意见了!请嫂子吃饭,怎么可以说是浪费呢!”

  “好好好,你说的对,反正有钱的才是大爷!”顾桥笑呵呵地说道。

  于曼卿又点了饭后甜点,才合上了菜单,对凌湛说:“嫂子,我点的都是这家餐厅极具特色的菜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凌湛自然是不怀疑她点的东西的味道,只是等到菜真的上了桌,也不免有些惊讶。佛罗伦萨牛排、那不勒斯烤龙虾、奥斯勃克牛肘肉、扎马格龙沙拉、米列斯特通心粉、罗马魔鬼鸡……花样繁多,五颜六色,即便他们是在最大的包间,偌大的长桌也差点摆不下这么多盘子。

  这是把意大利各地的特色菜全部搬来了?已经不能用“有点多”来形容了吧?

  于曼卿看出凌湛的顾虑,笑道:“嫂子,没关系,你都尝尝,要是不喜欢,就不吃。”

  然后继续说:“不是我非要浪费,实在是因为,意大利菜系太丰富了,菜品成千上万,特色菜品实在太多啦。意大利菜肴源自古罗马帝国宫廷,俗称‘欧洲大陆烹调之母’,多以海鲜做主料,辅以牛、羊、鸡、鸭等,制法多种,有煎、炸、炒、煮、红烩等,重视牙齿的感受,形成醇浓、香鲜、断生、原汁、微辣、硬韧的12字特色,注重原汁原味,讲究火候,口味丰富……”

  “行了,行了,”顾桥连忙打断她,“等你上完课,菜都凉了。”

  于曼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看我,职业病又犯了,一说到这些就停不下来。快吃吧,快吃吧。”

  不愧是最地道的餐厅,菜的味道的确很棒,食材新鲜,口味浓厚,凌湛吃得很满意。

  而顾桥最爱的是安格斯嫩牛扒,鲜嫩带血,看起来十分野蛮,但顾桥吃起来却相当优雅,一派翩翩公子模样。

  一桌子菜,四个人实际吃的很少,于曼卿一边吃一边和凌湛说一些女人的话题,顾桥时不时地插两句嘴,倒也能聊得起来。倒是邵沉洲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着东西,一言不发,如同不存在一般,顾桥和于曼卿也不问他话或者找他聊天,似乎是对这样的相处模式已习以为常。

  饭后甜点很快上上来,顾桥吃的是曼多瓦酥饼,外部口感酥脆,内馅香甜柔软,用软奶酪混合巧克力,包裹着酥脆的坚果。于曼卿吃的是卡普里蛋糕,蛋糕只用巧克力和松子,外层松脆,内馅柔软绵密。凌湛吃的是那不勒斯派,內馅用意大利软奶酪做成,包含有柔软的果脯。而邵沉洲比较简单粗暴,吃的是糖渍栗子。

  凌湛把派吃了一半,忽然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便起身去了卫生间。当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里面时,感觉浑身一下子肿胀起来,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心里直道不好,连忙回身走出卫生间,呼喊平瀚的名字。但她已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便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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