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日,宴唐都心神不宁的。

  他知道殿下应当是在谋划些什么,但当他得知秦不闻暴露身份,被容疏与季君皎逼至无悔崖时,脸色骤然苍白。

  “咳咳咳咳——”

  “大人!”明安见状,急忙俯身查看。

  为何什么谋划都不肯让他与京寻参与,为何要装作与他们不认识。

  大抵是猜到了什么,武侯车上的宴唐佝偻着身子,一双眼色却浓得吓人。

  他抬眸,嗓音压抑低沉:“备马。”

  “大人,您的身体——”

  “备马!”

  宴唐低吼一声,眼睛因为瞬间的情绪上涌,呈现出血红之色。

  “是!”

  马车准备得很快,宴唐刚走不久,京寻便也察觉到异样,跟随在宴唐的马车后,朝着无悔崖的方向纵身而去。

  大雪封山。

  明安皱眉看着已经积了一指厚的无悔崖,为难地对马车中人道:“大人,前面的路马儿走不动了。”

  “扶我下来。”

  “是。”

  那黄金打造的武侯车,也被风雪磋磨着。

  明安正欲说些什么宽慰,便见宴唐扶着武侯车轮毂,竟要独自往雪山上走!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明安惊吼一声,急忙制止。

  宴唐眼尾赤红,他看着那漫长苍茫的雪山道,嗓音低哑:“我要去找她。”

  固执又偏执。

  一瞬间,明安似乎又看到了大人刚来京城时的模样。

  那时候,大人便是这般,做事偏激固执,不留余地。

  “大人——”

  一股悲凉从明安的心口处升腾,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能阻止大人上去。

  “属下推大人上去。”

  明安终究是轻叹一声,走到宴唐身后,武侯车掀开那厚重的积雪,缓慢向前行进。

  --

  “长安王,你如今已无处可去,束手伏诛!”

  容疏沉声,带着兵马逐渐向秦不闻逼近。

  季君皎就坐在马上不动,似乎还未从那句“我也不要你了”中回神。

  他垂眸,眼尾微红,却只是看着被她扔在雪地中的银簪。

  他还记得,他以为银簪上雕刻的是一只寒蝉。

  后来,是她告诉他,那是一对比翼鸟。

  他记得,他赠她许多金银首饰,但她独独喜爱这支银簪,不管去哪儿,总是戴着。

  而如今,那被她珍而重之的银簪跌入雪泥之中,她说,她不要了。

  牵着缰绳的手收得更紧,像是要将那缰绳嵌入手心。

  那风雪似要将那银簪掩埋。

  “本王才不要束手伏诛!”秦不闻大笑一声,脚跟已经悬在悬崖边缘。

  后知后觉,季君皎似乎才反应过来秦不闻想做什么!

  他瞬间翻身下马,再来不及思索更多,只是直直地朝着秦不闻奔去!

  秦不闻眉眼带笑,扬眉看着朝她奔来的季君皎。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远处,一支利箭骤然飞来,直直刺穿她的胸膛!

  “阿槿——”

  她听到季君皎这样叫她。

  只是突如其来的箭矢,攫取了她胸腔中的所有呼吸。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放的箭!”

  容疏厉声喝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在没接到指令的前提下放箭。

  但是很明显,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秦不闻甚至有些迟钝地眨眨眼,依旧是对季君皎笑着。

  她好像看到有人喊她“殿下”。

  远处,她看到宴唐从那武侯车上摔下,却是并用双手,向她爬来。

  京寻更快些,只是他没接住那支利箭,无数官兵之中,他兽瞳剧烈收缩,低吼着什么,不成语调。

  “季君皎,”秦不闻看着面色阴冷的男子,再不顾什么礼节风度,朝她奔来,张扬一笑,“是我赢了。”

  她用口型,这样对他说。

  季君皎瞳孔剧烈收缩,他伸手去抓秦不闻。

  但那飘摇的身体却是笑着,往身后倒去。

  那一瞬间,季君皎猛然想起许多年前,宫宴对弈,他分到了与她博弈。

  两人下了三炷香的时间,只待日头从东边移到正南。

  最后,秦不闻挑眉一笑,张扬落子。

  “太傅大人,是本王赢了。”

  胜半子。

  那时,季君皎虽身为太傅,却仍旧宠辱不惊:“恭喜殿下。”

  秦不闻把玩着手上的黑子:“对弈,还没人能赢过本王呢。”

  这话说得桀骜不驯,却也是事实。

  季君皎声音淡淡:“殿下,人不会一直赢的。”

  是提醒,也是告诫。

  秦不闻听出来了,但秦不闻不在意:“旁人不会一直赢,但本王是长安王。”

  “本王永远是胜的那个。”

  而如今,面前的红衣女子眉眼倨傲张扬:“季君皎,是我赢了。”

  你看,她一直都是胜者。

  那具身子终于飘摇跌下,好似一枚轻飘飘的树叶,风雪一吹,便能飞走一般。

  季君皎扑至崖边,那紧握的手缓缓打开,却只有满手金粉。

  风一吹,便散了。

  一点踪迹都不肯留给他。

  ……

  远处,暗处。

  长瑾放下手上的弓弩,神情平静淡然。

  刚才那支箭羽,是他射出去的。

  收了弓箭,长瑾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悄然离去。

  --

  皇宫,寝殿。

  长瑾来到宋谨言的寝殿外,将身上的披风交给内侍,询问一旁侍奉的宫女:“陛下如何了?”

  宫女低着头,颤颤巍巍:“陛、陛下一直在寝殿里砸东西,奴婢们……不敢进去。”

  长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门而入。

  才一推门迈入一脚,一只花瓶骤然在长瑾脚边炸开!

  有碎片擦过长瑾脸颊,划开一道血痕。

  长瑾神色平静,恭敬地躬身低头,走到寝殿中央。

  寝殿的香炉中,燃了极淡的熏香。

  这熏香只用一点,便能让人手脚麻痹,陷入昏迷之中。

  但长瑾没想到,陛下居然能醒过来。

  寝殿中,宋谨言四肢无力,近乎狼狈地跌在地上。

  周围一片狼藉,那价值连城的花瓶瓷器,都被宋谨言摔了个粉碎。

  长瑾并不在意这些,恭敬地跪在了宋谨言面前。

  “陛下,长安王殿下已经坠崖,她心口中了老奴一箭,活不成的。”

  说这话时,长瑾的声音无波无澜,与往日那副慈爱和善的模样,全然不同。

  宋谨言根本站不起来。

  就连双手都没力气撑起身子。

  为了保持清醒,他用瓷器碎片划开自己的皮肉,那龙袍与地毯上,满是血渍。

  他低着头,神情不变。

  “陛下以后,便可高枕无忧,稳坐皇位。”

  长瑾声音清清淡淡。

  许久。

  “那是……”

  宋谨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长瑾未听清。

  “陛下,您说什么?”长瑾出声问道。

  “那是我的秦不闻!!”

  宋谨言歇斯底里地吼出声来,他死死地瞪着长瑾,眼眶猩红,目眦尽裂!

  仿若发怒的兽,不顾一切!

  “那是我的秦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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