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上顾瑀出尽了风头,夸赞之声无数。

  宴席散去,顾瑀顺着百官往外的时候,遇上了不知为何跟顾相走散开的顾修文。

  在顾瑀出现之前,顾修文是顾家最出众的人,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无数。

  可这些曾经只属于他的吹捧如今都落在了顾瑀的身上,这样的落差换在谁的身上心里大约都难以平衡,面对顾瑀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怒气。

  可顾修文没有。

  他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顾瑀躬身行礼,温声叫:“大哥。”

  顾瑀论年岁排嫡长,他这一声大哥叫得也不突兀。

  顾瑀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微妙一顿后浅笑道:“顾司正不必如此客气。”

  以官职代称是官场上常见的做法。

  这话谁来说都没毛病,可前提是对话的人不是血缘上的兄弟。

  顾修文听出顾瑀的淡漠眉眼间多了些许无奈,苦笑道:“大哥可是在恼我没能早些去见你?”

  他不等顾瑀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说来大哥回京时我本该第一时间去接你,只是之前公务缠身一直没能腾出空来,我做弟弟的多有疏忽,也不怪大哥恼我。”

  “我今日一直没找到跟大哥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好不容易碰上了,不如咱们边走边聊?”

  顾瑀喝了不少酒,心里惦记着家里的苏锦无心多耽搁,索性说:“顾司正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家中还有别的事儿,只怕是不好耽搁。”

  “若无太重要的事儿,不如就改日再说吧。”

  他拒绝得清楚明白,顾修文纵是肚子里揣了多少好词好句也找不到出口的机会,愣了片刻后只能是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就直说了。”

  “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苏锦都进了一趟顾家门,可顾瑀回来至今,始终不曾踏足顾家半步。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是如何打算的,顾修文也不例外。

  他想知道顾瑀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见顾瑀不言语,他放缓了语调说:“父亲的脾气就是这么回事儿,不是有意冷落或是为难,大哥何必与父亲斗气?”

  “不管怎么说,父亲是血亲长辈,纵是有疏忽的地方,那为人子女的也该多体谅三分,大哥如今既然是回来了,总是住在外头说起来也不像话,说不定还会无端让外人生出许多莫须有的揣测。”

  “我今日说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劝劝大哥,父子之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不如早些搬回家来,坐下来与父亲开诚布公的把误会说开,往后一家人在一处和和睦睦的多好,你说呢?”

  顾修文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

  他甚至还考虑周到地说:“大哥放心,我回去会好好跟父亲解释的,一家人的事儿关上门几句就说清了,何苦闹到这种僵持不下的地步?”

  顾瑀听他一口一个一家人心中好笑,玩味十足地弯起了唇说:“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顾修文面不改色的点头。

  “那是自然。”

  顾瑀笑了。

  “那好啊。”

  捕捉到顾修文眼中一闪而过的凝滞,顾瑀漫不经心的掸了掸指尖,悠悠地说:“那就有劳顾司正说圜了,等误会说开回到了顾家,我自会好好摆酒酬谢。”

  “此事多劳顾司正费心,我就不在此多耽搁你的时间了,告辞。”

  顾修文站在原地看着顾瑀走远,蜷在袖口中的手指无声捏紧。

  这人到底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有要回顾家的心思?

  要是他真的回去,那……

  顾瑀大步往外,撵上来的今科探花赵启平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凑近了小声说:“你可别被几声大哥叫糊了脑子,顾修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启平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父亲兄长都在朝中效力。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知道的比顾瑀的多得多。

  他一点儿不在意顾瑀的沉默,自来熟的一把勾住顾瑀的肩膀低声说:“你没回来之前,这人是顾相认定的继承人,可你回来了,还比他亮眼得多,顾相心里的人选是否还那么坚定就不好说了。”

  “这人笑面虎似的,虚伪的很,说出口的话一句都不能当真,自己记得多长几个心眼。”

  虽然顾瑀看起来就是心眼不少的那种。

  顾瑀没想到今日初次谋面的人会跟自己说这种话,哑然片刻好笑道:“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

  赵启平坦坦荡荡地摊手一笑:“因为我看顾修文不顺眼啊。”

  而且赵家跟左家是世代相交的情分,顾瑀的母亲还是赵家老太太的干女儿,要论起远近亲疏,他其实还应当叫顾瑀一声哥哥。

  他懒得多说别的,朝着顾瑀的胸口一拍就说:“以后就是同僚了,有事儿没事儿可以找我耍,等你大婚的时候记得给我送请帖,我要来喝喜酒的。”

  “走了!”

  赵启平挥挥手走了。

  顾瑀拒绝了送自己回家的马车,避过了身后不断响起的热闹,独自一人慢悠悠的朝着锦绣阁的方向走。

  这是他第一次走在深夜京城的街头上。

  与他熟悉的小县城不同,京城的街道极宽极广,哪怕是时至夜深,街上的烛火招展灯笼高挂,来来往往的都是扑面而来的烟火喧嚣。

  他顺着街边一步步的走,心里说不清的浮躁,随着走得踏踏实实的每一步路缓缓落归在心底不可见的深处。

  过了今日,别人就会称他一声顾大人。

  不是左家少主,也不是顾家被寻回来的大少爷。

  他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名号。

  他只是他自己。

  属于自己的荣光不需要沾任何人的光,但是他可以把自己得到的全部都给心尖上的人。

  守在门口的秋梨远远地看到顾瑀走来,刚想迎上去,看到顾瑀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盏模样精巧的花灯,一个大到离谱的糖人。

  这两个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带的。

  她闻到顾瑀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地伸手说:“奴婢帮大人拿着东西,您先进去吧。”

  “掌柜的等着您呢。”

  顾瑀摇头没松手,捏着手里的东西,在殿试上被皇上亲自考问都不曾局促的心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他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身上,低声说:“我身上的酒气可熏人?”

  秋梨忍笑摇头:“尚可。”

  “那就好。”

  顾瑀呼出一口气说:“你自去忙吧,我进去找阿锦。”

  “对了,你去帮我跟老师和路老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他还没回来,二老肯定是等着的。

  可他现在想去见苏锦。

  秋梨垂首应下没说别的,看着顾瑀进去了才低低地笑了几声。

  二老倒是有心想等着顾瑀回来。

  只是今日太高兴了,两个老人家喝了个酩酊大醉,早就进屋歇下了。

  顾瑀拿着给苏锦带回来的东西快速进了里间,人刚走到门口苏锦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她笑眼弯弯地看着顾瑀,打趣地说:“哎呦,瞧瞧这是谁家的俊小伙儿到了?”

  “原来是咱家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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