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

  楚智无奈地看向化了女鬼妆的李小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场地如同打开了音量键,从寂静恢复到喧嚣。

  从全健、赵蕊跟李小雅搭组试戏,已经打了三次板,若是过去胶片时代,性格暴躁的导演早已破口大骂。毕竟那时候胶片太贵,真要无节制地拍下去,烧钱的速度跟龙婆烧纸差不多了。

  李小雅弱弱地问道:“导演,是我没把狠劲表现出来的原因吗?”

  “不是这个,而是——哎!”

  楚智停顿,跺脚,连连叹气:“我让你演的是女鬼,不是死人和尸体,明白吗?你吐舌头干什么?”

  李小雅犹豫。

  “女鬼不都是做咽拭子一样使劲吐舌头么……”

  “那你的眼神,眼神是怎么回事?我要你表现出女鬼的冷漠和无神,你是暗中窥伺的前房主,是含冤而死的地缚灵,不是扔到煤堆里滚了一圈的卑鄙!”

  “导演,那我换一种情绪试试。”

  “别!我现在手痒难耐了!”楚智觉得自己才是活见鬼了。

  她调教过很多新人,头一次遇到这么有“天分”的,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给大体老师用了复活术的美感。

  好在还没接入线上直播。

  否则,楚智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网络搭建好了,用的是公司的官方直播号,随时能开播。”网络运维举手示意。

  全健倒是一点都没生气。

  他抱着手臂,看笑话一样在李小雅和幸福互娱的员工之间徘徊,笑容灿烂。他看见魏昆时,还故意摆了摆手,道:“魏老板,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啊?”

  魏昆成为了目光焦点。

  今天是鲨鱼嘉年华的预热赛,也是猫牙平台为期三天的年度盛典的首日。

  按照计划,幸福影业的这次实景试镜,将以直播的形式对外公开,既是一次联合直播的企划案,也是把《鬼宅》前期热度搞起来的好机会。反正鲨鱼台高层都打算摆烂了,幸福互娱不如就按照自己的节奏走,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魏昆思考着,然后分配工作。

  “先联系鲨鱼台的管理,就说咱们打算跟红红不红、还有纱纱不怕黑的直播间,做一次联合直播,算是综合直播秀,让他们准备推荐曝光。5分钟后开始推流,夏妍,你来负责直播镜头,负责弹幕互动和临时解说,其余人不用在意直播的事,就当没有这一茬,正常走试镜流程。”

  他看向李小雅,又看了看副导演楚智,沉吟片刻,对李小雅招了招手。

  李小雅有些沮丧。

  她凑到边上,低声问道:“老板,我怎么就、就突然不会演戏了。之前大家还夸我演得好,管我叫李老师呢……”

  魏昆忍住没发出笑声。

  是你演得好吗?

  那纯粹是水仙配合得好啊!要不是水仙的精湛演技,李小雅也不会被吓得真情流露、潜能爆发,直接上演高能表演,震惊一大票吃瓜网友。

  魏昆答应过李小雅,也把李小雅的努力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不是李小雅没有天赋,而是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

  “等下你先休息,看看别人是怎么演的。”

  “然后呢?”李小雅没敢大声,缩着脖子,怯生生道:“我主要观察谁的戏份?”

  “随便,到时候你挑個喜欢的角色,再试试嘛,不要害怕失败。”

  听见魏昆的鼓励,李小雅有些感动了。

  她握了握拳,自信满满道:“我会认真观察学习的,一定把女鬼的戏份揣摩到最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你有些事没体验过,慢慢来吧。”魏昆似有所指地笑了笑。

  全健却听见了魏昆的话。

  他笑呵呵道:“魏总,我觉得表演是门技艺,体验很重要,但不完全重要。因为这世上总有你不可能亲身经历的体验,例如这女鬼,有谁敢抱着胸脯说自己当过鬼?”

  纱纱、阿姬和小玉面,面面相觑。张云霞站着笑而不语。

  全健代表刘玉刚那边的势力,自然也带来了几个他们的演员。他边说话,边将一个瘦瘦高高、颇有模特范的女演员拽过来。

  他摊手道。

  “有谁敢说自己吓过人?”

  某几位女艺人表情更是古怪。

  “做鬼不单单要吓人,甚至还要伤人,甚至是杀人——这怎么体验?”全健摇了摇头,“所以体验派是有缺陷的,真正的表演,要建立在结实的理论基础,再加以表演经验。”

  纱纱盯着阿姬。

  阿姬默默转头看向小玉面。小玉面本在吃零食看热闹,她见好几个目光默契地盯着自己,竟是急了:“哎!你们几个别看我啊,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扯什么聊斋,我又没杀……算了,我做过很多次行了吧,但我也在努力改正啊!这纯粹是职业习惯,不是我的人品问题!”

  “小姑娘不要吹牛哦。”

  全健被打断话语,见是个面红齿白的小姑娘,不仅没生气,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忍俊不禁,捏着她的脸蛋。“还杀人呢,小不点连杀鸡都没见过吧?”

  小玉面在阿姬和纱纱面前很弱势,但看向全健的目光极为不善。

  “你这样的,我弄死过的至少能塞满整整两间大别野。”

  “哈哈哈哈哈,字还没认全!魏总,你哪里找来的小家伙,有趣是有趣,但也太不专业了,我实在是……哈哈哈,很难点评啊!”

  “你说谁不专业?”

  小玉面嗔怒,蹦起来就要打全健的膝盖,急吼吼道:“呀呀呀!要是这没人盯着,我第一件事就是撕了你的脸皮当抹布使唤!”

  全健浑然不在意。

  他笑够了,介绍旁边的女演员道:“这位叫杨洁,拍过几部上星的国产惊悚片,比起毫无经验的新人好很多了,要不试试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地。

  片场凡是懂行的人,皆是微微变色,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杨洁将发丝挽到耳后,做表情摆了几个POSE,确实里里外外透着股专业演员的范。

  楚智却皱起眉头。

  全健看似在推荐合适人选,其实就是在争夺剧组话语权。她在上一个剧组,就是见不得这样的事,跟有些人闹的不愉快,最后被资本强行赶出了剧组。

  她看向魏昆,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魏昆还是那副笑呵呵的随和模样,如同没意识到全健的越权,道:“直播可能要播到12点左右,时间还很长,虽然是小成本的试水剧,但角色也要精心挑选么,试试而已。”

  全健竖起大拇指。“大气!我特喜欢你的气度!那就别耽搁时间了,尽快开始吧!”

  “滴滴——”

  直播设备响起了提示音,代表着直播画面正式接入到网络推流。

  一个标题为《幸福互娱秀:鬼宅试镜现场》的直播间,出现在鲨鱼台某些分区的推荐板块里。

  这一次搭戏的是全健、赵蕊和杨洁,分别扮演男女主人,以及宅子里出现的神秘鬼影。

  楚智扶着根本没在录制的摄影机,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取景框,直到一声咔,她又是露出笑意。“男女主人的CP感弱了点,赵蕊,你不要总盯着全老师看,他脸上又没花。全老师不愧是当红影星,把那份对妻子的怀疑还有体贴演绎的惟妙惟肖。至于杨洁么,挺专业的。”

  “这就完了?”

  全健忍不住说道:“就这么一句?”

  楚智点头:“就这么一句,专业归专业,但并没有比之前那位李小雅更好。”

  杨洁不服气道:“导演,我要是有问题您尽管说,别用话堵人呀!”

  “我没有批评或是指责你的意思,而是说……不够好。或者是少了点惊艳的感觉。除了新人赵蕊稍显稚嫩,有些跟不上节拍,部分动作超出了取景框,你们两个的表演还不错,像教科书一样的专业。”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楚智的不满,但她仿佛进入到工作状态情商立刻上线,无论怎样就是不明说。

  全健就想让楚智表态。

  他逼宫道:“您是说教科书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若是行,咱们就先把核心角色敲定,然后再谈其他边角的。若是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咱没必要拐弯抹角,都是为了剧能更好,除非——您有您的打算!”

  楚智连连摆手。

  “那莪就直接了当地说吧,杨洁接不住你的戏!没有惊喜。就像是两个准备好的人,等待着早知道会来的鬼。每一秒,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处微表情,我都能猜得到变化发展,观众也能。就这样烂大街的东西,拍出来也是无人问津,观众凭什么看这种东西?当然,有全健这两个字就够了,但全老师您觉得够了吗?”

  全健皱眉。

  他本想借力打力,直接将最重要的主角抢到手中,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瞧不起这个草台班子,从而生出了一种该由自己决定的逾越念头。

  辽东省电视总集团派他来,是想探探幸福互娱跟新线影业的底。他却想一步到位,把问题办透。如果他一个演员,都能左右核心角色的人选,那也就意味着剧组权力的失衡,以及合作者的巨大失误。

  倒不是说,全健有多么感激辽东省电视总集团对他的栽培,将这成名之路归功于他们。而是他想这样做,能这样做,同时营造一个“知恩图报”的外在人设。

  ‘看看全健有多聪明忠诚,哪怕委屈在小剧组,也帮忙给前东家避雷……’

  全健的计划却出了点小小问题。

  他能走红,靠的不只是运气,也有实力。他也觉得杨洁的表演是缺了点惊喜。转念一想,这部剧板上钉钉是要放在网络播放的,若是质量太差,也会给他的名声扯后腿,影响到粉丝基本盘。

  所以全健也犹豫了。

  他不想把野心表现得太明显,顺驴下坡道:“我就是个演员,怎么能代替导演做决定。楚导,既然你觉得女鬼不够有鬼味,那您挑个人,我们学习学习——”

  全健把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看似虚心,实则霸道。

  小玉面跳高举手。

  “我来我来!”

  楚智和全健刚还在剑拔弩张、勾心斗角,见到是这小姑娘顿时乐了,道:“你连表演服装都穿不好,还能演得了女鬼么?”

  “我能。”

  小玉面少见地严肃神色,郑重道:“真的能。”

  就连场务都被逗得笑个不停。

  楚智见状,也想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随口道:“那你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开始,我们试一条。”

  “不用准备!”

  小玉面压抑很久了,得到同意后,顿时嘴角上扬,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凶光乍现。

  她似笑非笑。

  “既然没开拍,那就不用特意打光了。等下把补光灯都关上,留着房间的灯光就好……这样,面部轮廓才更立体,手感更好。”后面的话,只有极少数人听得懂。

  可大家都当成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扮演女主人的赵蕊不开心,她小声说着:“一个熊孩子,还能演得有多好。”

  小玉面深深地望了赵蕊一眼。

  新一次的试镜开始了。

  所有人都退到了房间角落的黑暗里,坐在饭桌前的全健和赵蕊,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灯光昏暗,只有假装吃饭的碗筷碰撞声。

  当当——

  厨房里突然有声音响起。

  明明这就是剧本安排好的桥段,跟先前的没区别,但全健和赵蕊几乎同时感受到一股莫名寒意,仿佛在厨房的黑暗里真的有一双怨毒地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赵蕊心头一颤,念台词的声音结巴起来。“老、老公,好像有声音——”

  嘻嘻……

  那阴冷的笑声如同在耳边响起,吓得赵蕊顿时身体一抖,竟是忘记了下一个台词。

  全健惊疑地望向厨房。

  不知是他演技精湛,还是临场所感,将对未知的恐惧演的极其鲜活。他感觉后面似乎有东西在对脖子吹气,僵硬地转过去,刚准备说台词,猛然在厨房的窗户后面,看到了一张惨白到极点的骇人面孔!

  他惊得猛然站起,随后意识到失态的不妥,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感觉挂不住颜面,在听到了楚智忍不住的笑声后,他竟是临时给自己加了戏份!

  “媳妇, 你在这等我,我去厨房看看,应该是撞到窗户的鸟……”

  全健起身,向厨房走去,因为走廊狭窄,剧组的其他人顿时丢掉了全健的视野。

  很多人忘记了,醉酒的道具师,根本没认真整理现场。

  全健刚走进厨房,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摔倒声,伴随着真切惨叫——

  “啊!”

  大家本是看热闹,还以为全健给自己加戏。

  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出来。

  魏昆却脸色突变,他第一个快步冲了过去,结果看到了极为震惊的一幕。

  小玉面手足无措的站在全健旁边,试图解释着:“我真没杀人,我就是吓吓他,是他自己摔倒……”

  魏昆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插在全健脖子里的生锈钢筋,像是烧烤穿成串的原油腰子……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子,真的懵了!

  “他不能死在这!”

  “可、可他断气了啊!”小玉面对人体的熟悉程度不下于任何一位法医。

  魏昆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声逼近。

  回溯吗?

  起码有20秒了吧……人都死透了!

  时不等人!

  他一把拍在全健脑门,将半滴完美鬼泪灌入其体。完美鬼泪是最浓缩的鬼气,而鬼气若无风界的白雾一样,是能将人变成鬼的……

  但这种事可怎么解释啊!大复活术吗!

  魏昆急中生智,见全健开始尸变般抽搐了,他赶紧调动鬼音,模仿着全健的嗓音,以心声的形式在全健耳边低语道。

  “这是在哪?哦,是很久以前记忆中的片场……我好像是……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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