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的哭声传遍院子。

  不用想,公孙颜也知道定是西厢那家又再闹了。

  刚刚在房中被血气熏到,才在院子里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散散周身的闷热,便又来这一遭。

  公孙颜轻轻挑眉,她倒要看看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迈步前去,站立在旁的张著立刻带着两个侍卫跟上。

  路过花园时公孙颜也未见到阿兰和那个小孩。

  从东厢到西厢,花不了多少时间。

  隔了老远,公孙颜便听见老小的厢房门口,哭作一团,挤作一团。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蹲在人群之外,狠狠的将头别向一边,时不时的发出声似气恼似愤恨的叹息。

  周行和阿兰都站在西厢门外,先前门外的老媪额上还带着磕出来的青紫,在地上哭泣。

  一旁的几个男女无措的围在周围,两个年幼的男孩子吓得哇哇哭泣。

  地上是一只摔碎的陶碗,一滩黑褐液体泼洒出来,液体中隐隐有些奇怪的肉块状物体。

  公孙颜还未靠近便闻见一阵浓烈的腥臊气味,味道来源正是地上那滩液体。

  “娘子。”见得她来,阿兰与周行都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因为公孙颜来,还是因为公孙颜后面的板着脸的张著。

  那老媪的哭声戛然而止,哭的孩童也被大人捂住了嘴。

  “何事吵闹?”公孙颜向阿兰询问道。

  阿兰恨恨看了一眼那个酷好的老媪,“这老妪硬要喂产妇饮什么求子汤。”

  “医士不让,她便一直绞缠,推攘之下,泼洒了那求子汤,她便一直哭泣。”

  求子汤?

  公孙颜又看了一下地上打碎的陶碗,那里头黑漆漆的肉块怎么看都很可疑。

  似乎是因为公孙颜在看地上的碗面上没有什么发怒的神情。

  那一直跪在地上的老媪直接调转方向,朝着公孙颜又磕起头来。

  “颜娘子,那是我辛苦向巫祝求来的求子汤药。”

  “我二儿,前面六个全是女儿,这次巫祝终于说有男胎之像,我才辛辛苦苦求得这味求子汤。”

  ”老妇,没有违抗您命令的意思,不过是想叫儿媳饮下汤药,生下儿子,为我儿传宗接代。”

  所以你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公孙颜狠狠的按捺住,才将这句大逆不道的吐槽咽下去,这种话不能在这个时代当众说出来。

  她没有说话,视线在老媪身边衣衫褴褛的数人身上扫过。

  孤竹数年没被战火牵连,虽仍受天灾之苦,可有去年周行减佃租,庄户众人也还算过得去。

  这老媪身后数名男女和几个孩子个个骨瘦形销。

  前面六个女儿?

  公孙颜神情彻底冷了下去,这几个孩子,全是男孩,没有女孩!

  女孩们去哪里了?

  公孙颜只觉得一想都遍体生凉。

  六个!

  而且还有人正在她的地盘搞淫祀。

  这可好得很。

  “这求子汤里头是什么?”公孙颜心中怒意滔天,面上却并未显出什么。

  “是……是……”老媪犹豫着,她不知是否该泄露从巫祝那里求来的秘方。

  小心的自下而上窥探了一下公孙颜的神情,她心道,庄中传闻颜娘子最是心善,或许她说了,颜娘子还能命人重新给她熬煮一份?

  往日里,即便见着管事也心惊肉跳不敢大声说话的她,只要一想到孙子,便生出无限勇气。

  二儿一定要有一个儿子!

  “是蜂房中子和狗阴,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晒干后熬制。”

  蜂房中子大约就是蜂蛹,狗阴?旁的东西?

  公孙颜挪动脚步,离碗里那个可疑肉块远了一些。

  见她这样,阿兰急忙命仆妇来打扫。

  “这方子倒是新鲜。”

  因公孙颜没有露出什么怒色,那老媪一喜,又听公孙颜问道:“不是说前面还有六个女儿吗?怎么不见在这。”

  这问话,哪怕是这满脑子的孙子的老媪也不敢直说,只支支吾吾的说是全没养活。

  好一个没养活。

  公孙颜忍不住冷笑出声来:“安远,着人带下去。”

  “我倒想听听她在隐瞒什么。”

  公孙颜的话叫老媪同她身后的家人齐齐色变,这老媪顿时瘫软下去,额上瞬间沁出大汗。

  一直颓丧蹲在廊庑下的青年猛的站起身来。

  他面露焦急怒色,可他没有上前一步。

  见他倏的一下站起,张著跨步上前,那青年不敢看张著,又再重新蹲下,垂下头。

  这样的场景,落在公孙颜眼中简直无比的荒诞。

  这个老媪不顾一切维护家中男权男丁,却只得这样的结局,不知她会后悔吗?

  公孙颜又再打量那个老媪,是了,她不会后悔。

  张著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立刻点了点了院中的护卫,将这老媪单独提到了一边。

  担心这些人留下生出歹心,一并将这家人全部带进了门庑旁的小屋子里,控制起来。

  这短短的小插曲一晃便过,地上的碎碗已经被打扫干净,只还残留着一滩印子,散发着腥臊气味。

  公孙颜收拾了一下情绪,推开了西厢门。

  迎面而来的一阵极复杂的味道。

  药草味、血腥味、还有汗味……

  “颜娘子。”却是李产婆从东厢房赶了过来,跟着公孙颜和阿兰走进房中。

  “阿兰不怕吗?”公孙颜问阿兰。

  阿兰坚定的摇了摇头,“娘子都来了,我又怕什么。”

  公孙颜轻笑出声,带着阿兰和李产婆进屋,关上了门。

  屋中也有几个仆妇,只是全都挤在屏风后,远不像东厢那边那么自如。

  待到绕过屏风,公孙颜顿时明白了原因。

  一个青年文士正在屋中。

  骨瘦如柴的产妇赤身仰躺在蒲席上,双腿屈起,身上扎着数支银针。

  这样的场景,一瞬间连公孙颜都心中生出些别扭。

  不过她很快将这种感觉驱出脑海,她没有在这个穿着发白衣袍的青年男人身上看见一丝轻浮,戏谑。

  他挽着袖子,跪坐在蒲席旁,一旁摆着洗手的水盆。

  正一脸严肃的给产妇号脉。

  只一眼,公孙颜便能认出他的职业。

  这样众生平等,皆是猪肉的神情,她只在医生身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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