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布衣衫的老妇,跪在地上,拽着周行的袍袖,哭求不停。

  说是老妇,其实与公孙颜印象中的老妇概念是有区别的,这里人的年龄并不好用外貌去判断。

  只见她趴伏在地,后背两块骨头高高的突起。

  抓着周敬衣摆的手,干瘦黢黑,有着厚厚的茧子和皲裂的口子,指甲长而发黄,就像禽类爪子。

  满是沟壑的脸上,皱纹褶皱里有一些黑黄印记,也不知是日晒的斑痕还是个人清洁不到位积累的泥垢。

  花白的头发,稀疏打绺,用树枝也差不多的木簪挽起。

  公孙颜站在高墙的转角处。

  她也知道这样的迷信忌讳没有什么依据道理,可自己目前正服孝亦是不争的事实。

  相信若是她执意进去,无人敢置喙。

  可,无人敢置喙,不代表不会心生愤懑。

  这样的愤懑要是延伸到院中即将出生的两个孩子身上就是麻烦事了。

  公孙颜思量权衡犹豫的瞬间,她没注意到在场众人齐齐神色一变。

  周敬直接将袍角从老妇人手中抽出,面上神色一变,他曾学过的教养礼仪,让他控制住,没有一脚踢过去。

  “好个无知蠢妇!颜娘子是什么人物,肯来是你福气,谁冲撞了谁?”

  周行随赵云赴任卢龙,但他并没有按惯例将全家迁出孤竹。

  反而还将长子又送到了赵息身旁跟随,一方面希望长子同赵息学习的同时,也表了忠心。

  现在周敬在孤竹并没有明确的职责,但所行所思与门客无异。

  他这几日被这个无知妇人绞缠得心烦,但尚在容忍范围之内。

  此时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自己容忍,叫这山野愚妇生出些什么错觉,竟然敢编排主家娘子?

  周敬正欲喊人将她拖下去,却听远处传来年青女郎的喝止声。

  “闭嘴!”

  周敬闻声望去,便看见站在转角处的一行人,出声的正是一直跟随在娘子旁边的侍女阿兰。

  阿兰常跟在颜娘子书房中烹茶奉水,帮忙整理一些卷牍文件,性子安静,周敬鲜少见她露出这般怒容。

  别说周敬,公孙颜也没见过阿兰这样生气过。

  远处便听见这婆妇胡言乱语,阿兰担心她再说出什么无礼疯语,第一次越过了公孙颜,跨前将公孙颜遮挡身后,将张著都挤开了一些。

  张著腰间长刀已经出鞘两寸,正欲迈步上前,便被阿兰从旁挤了一下。

  他一愣,回望过去,阿兰板着俏脸,冲他示意了一下那个老妇。

  张著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上前,身后一个侍卫自发的跟上。

  走到周敬面前,张著冲周敬一拱手。

  周敬愣了一愣,然后对着张著点点头,从老妇身边让开。

  地上的老妇人早在被周敬呵斥时已是愣住。

  再听得呵斥,又见两个甲士大步向她走来,打头的一个汉子右脸遍布狰狞伤痕。

  此时,这妇人才醒悟过来,自己并非在家中,所面对的也并非木人哑巴一般的儿媳妇。

  反应过来之后,她抖如筛糠一般的萎顿在地。

  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这样佝偻矮小的妇人,被张著毫不费力的拎在手里,如同拎一只鸡仔。

  张著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提着妇人,迈步往外走。

  乱世北地厮杀多年,他的眼中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跟着他一起来的侍卫亦是原白马义从中军士,默契非常。

  这个侍卫见张著拿住了人,冲周敬一拱手,“周先生,院中可有铲子?”

  “有、有。”周敬点点头,“稍后命僮仆来帮二位处理。”

  你们想处理什么?

  公孙颜站在远处,微微张大了嘴。

  她虽知道这个时代讲究君侮臣死,可是眼看着阿兰张著几人只眼神交流,便达成了默契,还是有些呆愣。

  这种杀人还管埋的黑恶势力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眼见张著拖着那个老妇就要离去,公孙颜急忙叫停。

  “安远!”

  先前的少少不悦已经散去,公孙颜忍住扶额的冲动,叫张著将那抖如鹌鹑的老妇放下。

  此时也不需要公孙颜再去权衡,她安抚的在阿兰手臂拍了拍,带着她缓步上前。

  张著皱紧眉头,将手中的老妇甩了出去。

  那干瘦的妇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的骨头在石板上搁得生疼。

  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蓬乱着头发,跪趴在地,额头触在青石板上,发出邦邦的声音。

  虽没见过,可她已经知道,眼前的女郎便是这里的主人。

  她不敢抬头去看,两股战战,不停磕头。

  眼前的女郎,可一言定他们全家老小生死。

  公孙颜听着疼,可此时她绝无可能去责备质问回护于她的阿兰张著几人。

  “行了。”

  公孙颜从这老妇身旁径直走过。

  两个一直在门后窥探的男人松了口气。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趋步跑来,与公孙颜擦身而过,扶起歪倒下去的老妇人。

  他们一直在门后瞧着,便是老妇被张著揪走时,也没有出声。

  此时见主家娘子有饶过的意思,才急忙跑出来,与老妇跪坐一排,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公孙颜没有看他们,径直走进了院子。

  那个老妇人应是这两个男人的妻子、母亲。

  不管她的观念是多么无知愚昧,可她的出发点却是要维护家中。

  被她维护的人,却躲在门后窥探。

  公孙颜皱了皱眉,心中油然生出厌恶。

  两个侍卫,先行进入院中。

  院门后还有数个衣衫褴褛的人,老老小小,应是一家子,都趴在门后窥看。

  见两个侍卫进来,便如苍蝇般一哄而散,远远的跑到墙角廊庑下。

  公孙颜随之跨进院子。

  一进院子她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前院的花木上搭着各种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花园一角还有便溺,不知是不是孩童所为。

  卫生环境则罢了,前院中间竟摆着一座简陋板子搭的祭台。

  祭台上摆放了一些叶子托着的干饭,应是主宅厨子供应来的饭食。

  摆着一个手工粗糙的木雕,和一块缺了一角的石板。

  公孙颜走近看了一会,才发现是一只木雕的负子蟾,石板上简笔画了一个赤裸的小人。

  小人画得十分简陋,盘子似得脸上两个绿豆眼,面条似得四肢,唯有一处十分画得十分详细。

  小人的胯下,夸张的画着一个物件,器官齐全。

  这个祭台的目的已经十分明确,他们在祭祀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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