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银看不到身后山中幸盛幽怨的眼神,他打马冲到四五十步,高声呼喊。

  “我乃斯波家督义银,奉幕府之命前来越后,为长尾殿下入继山内上杉家,继任关东管领宣旨。

  长尾殿下改苗字,足利将军赐名,称上杉辉虎。

  你等叛上作乱,罪无可恕,还不速速降伏,不怕祸及夫女吗!”

  大熊朝秀阵中一片哗然,虽然知道上杉辉虎离国,但只有少数高层才了解她是上洛京都。

  这种影响军心的消息当然不会随便披露,为上杉辉虎增长威势。

  只是未曾想到幕府使臣前来,持御旗在阵前发声,顿时乱了军心阵脚。

  一姬武士向大熊朝秀问道。

  “大熊大人,他说的可真?”

  另一姬武士驳斥。

  “当然是假话!府中长尾家乃是下克上武家,岂能得到足利将军青睐!”

  “御旗就在阵前!怎么能假!”

  “长尾家一贯放浪,说不准就是假御旗!”

  “谁敢冒领僭越!不要命啦!”

  “府中长尾家两度弑杀守护,像是要命的武家吗!”

  一众麾下争执不下,听得大熊朝秀头疼欲裂。她倒不怀疑对方的话,反而更生警觉。

  今天的阵仗太奇怪,对方军势薄弱,反在阵前挑衅,引得我军军心大乱。

  真不怕自己大军压上,把他这幕府使节给弄死,一了百了。

  她瞳孔忽而一缩,如果这是故意引我进攻呢?

  大熊朝秀目光远眺,总觉得对方阵后藏着什么撒手锏。

  此时,麾下姬武士已经争得白热化,纷纷向她建言。

  “大熊大人,我等还未与其交战,现在投诚应该不会受到太多惩罚,不如。。”

  “放p!本庄实乃那些人本就轻视我们,如果半途退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无论如何也要拼上一阵,让她们日后做事有些顾忌!”

  麾下七嘴八舌,大熊朝秀却是心头渐冷。

  姬武士们看似想法不一,其实只是在投降和打完再投降之间徘徊,到底是士气已沮。

  这些人只是想让上杉辉虎知道,过分压榨她们的后果难料,以后下手轻点。

  真的撕破脸,干到底的勇气是不存在的。

  大熊朝秀苦笑,那她算什么呢?一时头脑发热扛旗起兵,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作为造反的带头人,降伏之后肯定要被拉出来敲打一番,杀鸡儆猴,再无现在的地位。

  心中有怨气,可她也不敢与敌军交兵接阵。

  随着思虑深入,她越发确定,这位自称斯波家督的少年留有后手,真打起来会吃打大亏。

  不打,等死。打了,马上死。怎么办?

  回想这些年受到的委屈,本庄实乃的偏袒,上杉辉虎的嘲笑,大熊朝秀心中泛起酸苦。

  老娘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就是不给我一条活路,忍辱负重反受到更大的羞辱。

  大熊家也是老武家了,要脸的!

  大熊朝秀胸中一股抑郁之气无从发泄,她目光泛红,不再听周遭武家聒噪,单枪匹马冲出阵列。

  “我乃大熊朝秀,谁敢与我一战!”

  她选择了一骑讨。

  见敌军中奔出一骑,上泉信纲也打马向前,奔护义银身边。

  听闻对方提出一骑讨,义银愕然,这大熊朝秀有意思啊。

  义银之前从直江兼续嘴中听过,大熊家两代担任守护上杉家段钱方之职,是彻头彻尾的收税官。

  世袭这种职务的武家能有几分武勇?这是要以死明志吗?

  上泉信纲在义银身侧,低声说道。

  “御台所,让我去吧?”

  她真怕这位少年自己冲上去,阵前单挑的事他可没少干。

  虽说斯波义银战阵无双,从没在一骑讨中失过手。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个万一,谁敢担责任?

  自拿起御剑起,这位的身份就不同了,是名正言顺的御台所。

  让将军的丈夫出去和人单挑,麾下这些姬武士还要不要脸皮子?活活臊死算了!

  义银没多想,他只是看了眼兜胴俱全,持枪佩刀的上泉信纲,点点头。

  “上泉剑圣小心。”

  上泉信纲倒是自信,问道。

  “您要死的还是活的?”

  她年轻时也是上野国有名的战将,后来周游列国研习剑术,力量,速度,反应,体力都不是寻常姬武士可以比拟。

  虽然年纪大了,遇上战场结阵还不敢太嚣张。可阵前单挑,真是没怕过谁。

  义银看了眼自信的剑圣,哑然失笑,说道。

  “刀枪无眼,您不必留手,死了算她命不好。”

  义银确实想过拉拢大熊朝秀一系姬武士,但内政众在越后地位太低,其实也没太在意。

  大熊朝秀竟然会选择一骑讨,一名政务官如此失智,他拉拢的心思又单薄了许多。

  死就死了,不可惜。

  上泉信纲点点头,明白了斯波义银的心思。她轻笑一声,提枪打马冲了上去。

  “我上泉信纲来做你的对手!”

  大熊朝秀见对面杀出一将,也没仔细听她说话,大喊一声来得好!全神贯注策马冲杀过去。

  两马奔驰交错,杀成一团。

  骑兵捉对厮杀,与冲击步兵阵线的撞击践踏不同。

  骑兵冲步兵,将刀枪夹持静止,光是加速度就足够捅穿或者切开人体。马速降低后,刺枪前挑或侧身向两侧后方刺击。

  宋代以后,纯粹的重装冲击骑兵因为用途单一,几乎在东方战场消失。

  能射,能冲,能近战,能长途奔袭的轻中甲骑兵才是主流。

  而骑兵对战不可能像对付步兵那样,光是战马对撞的冲击力,能让双方非死即残。

  大家都是别开马头,侧身攻击对手,主要的兵器是朵骨,钢鞭,斧锤的破甲武器。

  兵器长度一臂左右,不会太重,方便轮圆捶丫的。

  日本贫瘠,少有骑兵,更缺乏重甲,双方交战多以骑射或刀枪。日本刀虽然对重甲无能为力,但攻击无甲轻甲却是利器。

  上泉信纲自信满满,双方骑马交错就想用超人的速度和反应将对方刺下马去。

  谁想到大熊朝秀竟然应对及时,将她的骑枪挑翻一边。

  两人骑枪都是一间半长,不适合骑兵战,但皆是自信没有拔刀,交错贴在一起,各施手段。

  上泉信纲扭腰甩臂,只见被挑远的枪身如鞭子般抽了回来。

  谁想到大熊朝秀早有准备,沉腰用左臂护具架住这一击。

  随后,把失去劲道的枪身顺势夹在肋下,右手枪头如白蛇吐信刺向上泉信纲。

  剑圣反应超人,侧头躲过枪尖,一把抓住枪身,俩人一齐用力,相持不下。

  大熊朝秀忽然向外倒,双枪带着两名姬武士从马上掀翻下来,滚成一团。

  上泉信纲没想到她会如此作为,跌下马后慢了半拍,让大熊朝秀抢先拔出打刀,正面一刀砍了过来。

  死生之间,上泉剑圣大喝一声,身体冲入大熊朝秀怀中,卡住她的手腕,意图夺刀。

  两姬面红耳赤,发力抢夺打刀的控制权。

  义银在后方看得心惊胆战,他万万没想到,大熊朝秀如此悍勇,能与上泉信纲打得难分上下。

  说好的收税官呢!说好的软柿子呢!看到此时,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义银要在越后立足,需要物色可靠的当地势力为他摇旗呐喊,监控地方。

  封建时代不比他前世所在的现代国家,是没有现代公民意识的。

  现代国家的公民教育,把国家与个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国家领导人对国力的组织动员远超封建统治者。

  其他不说,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这一封建统治典型的政治意识,就足以让统治者掌握不了基层。

  集权如天朝古代,也是皇权不下乡,维持在县一级水准。

  不是统治者不想深入下去,而是在公民意识未觉醒的古代,根本没有低成本的办法控制基层。

  有法不依,亲亲相护,才是基层的主流意识,统治者只能妥协,与地方豪强达成默契。

  在日本也是一样。

  义银虽然身份高贵,但是要变现成权力,也需要得到当地武家的配合,完成主臣名分这层契约。

  被大熊朝秀的一骑讨惊艳,义银改变了之前可有可无的心态,认真考虑拉拢这支势力,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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