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压榨的体能训练结束之后,菜鸟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获得休息的机会。

  地狱周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和锻炼。

  摧残,还在锻炼前头。不是狼牙喜欢看一群菜鸟在他们面前哀嚎,只是想要成为特种兵,就必须打破固有的习惯和思维,从内而外地,将一切虚浮的东西推倒了重建。

  这注定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

  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完成蜕变,那他就能成为狼牙的一员。

  如果无法完成这样的蜕变,甚至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那他就只能成为被淘汰的那一部分。

  白天的种种经历让剩下的六十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在萧辰的手上,这种痛苦也只不过是整个地狱周一个小小的部分。

  四面通风的伪装网下,萧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疲惫的菜鸟们。

  “累了一天了,是不是特别想睡觉?没事,我会安排你们睡觉的。但前提是,你们要将面前的这套试题做完。也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就是一套心理测试。”

  测试题五百道题目,三个小时的答题时间。

  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这么短时间完成这么多题目,对于精神的摧残更胜过白天那些高强度的训练。

  坐在小马扎上,龚箭觉得自己脑门子上有种异常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在铁拳团时,某个休息日的下午还在训练场上加练后,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的那种温暖。这种温暖轻柔还带着一点芬芳,不由自主地就要闭上眼睛,享受这惬意的感觉。

  我这到底是在哪?

  铁拳团的操场,还是狼牙的机训大队?

  龚箭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他,这里是铁拳团,今天是休息日。没有训练,没有监督,自由加练累了就睡他的,没有人会来打扰。

  但每次脑海中回旋出狼牙两个字的时候,龚箭都会对这声音产生质疑。

  不对,不是铁拳团,不在操场上,也不能睡。

  在萧辰的目光中,龚箭的脑袋在激将垂落在小马扎前方的桌面上时,瞬间急速仰起,龚箭的脑门上随即出现细密的汗珠,将脸上的油彩在灯光下折射出了诡异的光线。

  惊醒了,也就清醒了,看着面前厚厚一叠试题,龚箭不得不加快做题速度。

  六十八名菜鸟,有不少跟龚箭一样惊醒的,也有不少陷入迷蒙中无法醒来的。

  没有人叫醒他们,因为三个小时后,他们将会因为这一场舒服的睡眠,彻底失去今年进入狼牙的机会。

  看着每个人迥然不同的表现,萧辰缓缓抬起脚步走出伪装网覆盖的区域,聆听着蝉声乍然的奏鸣,对同样跟出来的老炮低声问道:

  “怎么,有些不忍心了?”

  若论对菜鸟们的关爱,也许孤狼B组没有一个人会胜过老炮。

  郑三炮也目视幽暗的远方,闻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草地,随即再次抬头看着远方:

  “比起咱们去年的训练,今年的地狱周,强度更大,也更折磨人了。”

  话虽然说得委婉,但终究还是一个意思。今年的菜鸟们,比去年他们更苦更累。

  “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

  萧辰点点头。

  对于这位老兵的意见,萧辰觉得有必要做出一些合理的解释。他不解释,当然也没什么,但生死相依的战友,有时候说出来,总比保持神秘强的多。

  “今年的选拔集训,是比过去更加严酷。之前我问大队长,万一今年在我手上,连一个留下的都没有,那该怎么办?你知道大队长怎么回答我的吗?”

  一个都留不下?

  不仅是老炮瞪圆了眼睛,就连四周值勤的狼牙特种兵们都忍不住向萧辰看来。

  如果真的一个都留不下,那这场选拔集训岂不是成了一场儿戏。这么多人力物力砸在上边,最终结果是零,别说萧辰无法向大队长交代,就算大队长那里,估计也无法向军区情报部交代吧。

  面对老炮从远方挪到自己脸上的目光,萧辰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狼牙每年都在吸纳新鲜血液。”

  “基本上各单位最强的那一批,如果按照以前的选拔强度,基本上都能够留下来。但他们的去处,也仅仅是分配到各个特战连,碰不上你们这一批的运气,想要进入三个中队的行动小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种方式比较粗犷,对狼牙来说可能并不缺这么几个人。毕竟就算行动中我挂了,顶替我的也一定是特战连中最优秀的那个。”

  “但是对基层部队,意义又不一样。人才都留在了狼牙,他们只起到了输送人才的作用。而当前狼牙和基层部队的人员交流模式,他们却得不到应有的回馈。”

  “我们不提倡个人英雄主义,但优秀士兵的带头模范作用,在基层当中也不可或缺。除非狼牙和基层部队建立双向的人才输送机制,不然这么做只会削弱基层部队的发展速度。”

  听着萧辰说这些话,郑三炮目光闪烁,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完全没想到,一名特战突击队的队长,居然会考虑基层部队的建设问题。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难道他就不怕影响自己的前途吗?

  不过,萧辰这么一说,老炮反倒是对这位队长有种更加亲切的感觉。

  “所以,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我的建议是,将选拔的难度提升一点,尽可能挑选出最精锐的那几个。如果真的一个都没有,那么狼牙也不用迁就。”

  “那大队长他怎么说?”

  老炮努努嘴,最终沉默了几秒问出了萧辰还没有揭晓的答案的问题。

  冲老炮笑了笑,萧辰抬头看看大队的方向,嘴角的笑容扯到了耳根边上。

  “很荣幸,一名上尉的建议,大队长能够仔细聆听并且接受。上级部门那边,大队长已经做了汇报,赵部长亲自作出批复,可以提高狼牙的选拔集训难度。”

  “至于大队长,他把我叫过去以后,只说了一句话,小兔崽子,要是今年能留下的比你们差一点,你就给我绕着大队跑一天。”

  萧辰学习何志军的声音说不上惟妙惟肖,但语气却是一模一样的。

  听到略带玩笑的回答,老炮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萧辰压根没有将何志军的吓唬放在心上。而且,按照当前的训练强度进行下去,也许能够度过地狱周的,在体能和精力方面,绝对不会比他们差太多。

  见老炮难得露出笑容,萧辰笑得更欢快了。

  “怎么样,老兵,为了让我在大队长手里逃过一劫,你这边的训练,也下点狠手?”

  看着萧辰真诚中带着一点蔫坏的笑容,郑三炮忽然觉得,这个好不容易跟自己成为生死相依的兄弟,重新变回了当初那个喜怒无常爱好坑人的变态。

  “蜜獾,我有时候是真的看不透你。你说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憋在老炮心里很久了,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跟萧辰真正这么交心地谈过。

  今天既然碰上了,左右菜鸟们考试的时间那么漫长,倒不如多交流交流。

  迎着老炮那种掏心掏肺的目光,萧辰愣了一下。刚刚收起的笑容瞬间绽放出来,在依稀的灯光下,示意老炮跟着自己走到更远处的水泥台上坐下。

  微微的风吹响了密集的树叶,哗啦啦的声响跟一直奏鸣的蝉声合成一片,将两人的交谈声掩盖了下去。

  而萧辰则看着那些菜鸟们疲惫的样子,也不看老炮,径直从草地上揪起一根草茎随意地撕裂着。

  “我呀,其实就是个运气比较背的人。”

  这么说自己,老炮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也被萧辰所说的和这个运气背吸引着,静静地聆听着。

  “我的过去你们可能都看过资料,不过那个有点太简单了。当年为了参军,我提前大学毕业,执意前往北边的702团钢七连当兵。”

  “在履历上看,我算是人生赢家了。入伍第二年就考上了国防科大,但我去了学校,我的老连队却改编了。七连的番号在,我们却成了连史的一部分。”

  “在学校的时候,被A大队的人看上,提前毕业,参加了他们的选拔集训。但我并没有成为老A。因为看到了特种部队的强大,所以我希望基层军队在战争中面对他们,至少有一战之力。”

  “承蒙老连长看重,我回去到他的单位接替了一位前辈的班,从一名士兵,到一名学员,在一跃而上直接成了连长。就在我兴致勃勃想要建设出一支我梦想的部队时,狼牙发出了商调函。”

  “你们看到的辉煌,只不过是文字粉饰的效果罢了。说起来,入伍这么些年,履历混了不少,可是成绩呢?”

  萧辰无奈地摊摊手,为自己的六年多军旅生涯下了最终的结论:“一事无成。”

  “可是……”

  看到老炮想要反驳或者安慰自己的目光,萧辰摇头打断:

  “行啦,也就临时发发牢骚。既然来到这里,总得干出点什么来,不然依旧一事无成,岂不是把自己活成笑话了。”

  说完这句,萧辰起身跳下水泥台,冲还坐在上边愣着的老炮说道:

  “扯淡到此为止,走吧,不少菜鸟睡得挺香,得给他们搞点新鲜玩意提提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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